一
2022年11月23日，乌鲁木齐火灾前一天。瑞士机场。yibaochina.com
“女士，请（您来办理通关手续）。”玻璃窗后的海关官员熟练地喊道。这是一位精壮的欧洲中年男性，他刚刚在前一位先生的护照上盖下入境章。出于我是第一次踏上欧陆，我尚不会辨别欧洲人的长相，也自然记不清他的容貌。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惨淡的清晨，抵港的旅客稀疏，入境区内已无其他人了。yibaochina.com
我没有挪步。即便我已在过境区的钢椅上静思了一个钟，发了几封邮件，还去了三次洗手间，但我的身体仍不听使唤。我也不知道抑制我行动的是此刻的紧张感，还是长期严重的心理危机导致的负面情绪。yibaochina.com
“女士？”他再一次从我两米之外喊道。或许戴着口罩的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名高个子的女性吧。yibaochina.com
我走上前，递上了夹在一起的两本护照，一本是上个月刚签发的白本护照，另一本是剪角了的旧护照，上面仅有一枚早已失效了的单次日本签证，和前对象一起去名古屋时申请的。yibaochina.com
官员仔细翻过每一页，说：“您没有申根签证，不可以进去这里。”yibaochina.com
我用不流利的英语断断续续地说：“我向瑞士联邦申请保护。”yibaochina.com
他又一次确认道：“您没有签证是不能进去的。”yibaochina.com
“我害怕回到我的国家。”我说。yibaochina.com
官员便开始操作手边的电话，叫来海关警察领我到办公室，我填写了几份表格，上交了所有随身证件。警察检查着我的护照，虽然两本护照上的性别是不同的，但附加的注解真真切切证明是同一个人。yibaochina.com
“你有没有阴茎？（我的法定性别是女）”，警察问。我：“没有。”yibaochina.com
“你为什么要申请庇护？”，警察问。我：“我太痛苦了。”警察：“OK。”后来和别人讲起这段经历，他们都很诧异我只被询问了这一点事。yibaochina.com
“轻一点，像女孩一样。”他们在记录我的指纹时对我这样说。yibao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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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10日，苏黎世的河岸窗边，我刷到推友“猫条”服下一盘劲药自杀，民间救助者们报了警，事主服药两小时余送医，仍未醒来。猫条是与我保持联系的好友，她在我离自杀最近的时刻，彻夜陪伴我通话，使我当时没有自穹顶纵身一跃，我没曾想她在向家人表明性别认同后7个月，就到了这步境地。yibaochina.com
我是一名国内在读的大学生。本想借朋友的艺术手段用影片的形式把这段经历讲述出来，但现在我很急切地想用文字尽可能激励大家活下去。yibaochina.com
二
2022年10月25日，我在这世上的每一秒，都承受着躯体内无边的痛楚。这难以细述，只能说死亡能让我解脱与痛苦，我极度渴求安宁。长夜中猫条对我说，不要向抑郁和焦虑头像，我们终将在阳光下重逢。yibaochina.com
可习近平的新班子已走出礼堂，我也和人们一并麻木地做着“一天两检”。抛开三年中的人道灾难，我本就不再能承受住这二十三年的苦楚了。yibaochina.com
父母离异，我随精神分裂的母亲生活，我的皮肤没有一天完好，小学老师总是被从我脖子延伸到以内的血痂吓到。我被母亲踩在地上的头贴着沙子，我被棒击的脸颊淤血是黑色的。或许是因为出生于“文革”期间，她的精神症状表现为对我的无尽虐待，只有用指甲撕裂我的皮肤，把每条伤口延伸到四十厘米，才能满足她的病态欲望。自法院因虐待行为二审剥夺了她对我的抚养权，她就一直放话要杀掉我。她此前潜入我的高校准备付诸行动时，职工们保护了我。我也顺势将她送医。她前不久得知我执行了性别肯定手术后，发癫一样地报警套取我的位置和信息，威胁我的生命。yibaochina.com
常年遭受虐待使我有严重的精神创伤，学校老师要我去精神卫生中心求医，医生给心理中心的老师打电话希望我立刻住院，但学校联系不到我其他的家人。父亲是鲤鱼跃龙门的小镇做题家，他们觉得我有辱门风，把我赶出家门踢向街头，害怕在我的影响下同父异母的弟弟考公务员就不考公务员了。曾经有一位辅导员听了我的故事，在教室门口大哭起来，我却已然麻木。yibaochina.com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报告，亚太地区的跨性别者约0.3%～0.6%，这一比率与瑞士趋同，生活在瑞士的跨性别者约0.4%。有人推断能翻越中国数字高墙的网民约1%，事实上极少数人才能接触到关于跨性别的科学知识与理论，大多数跨性别者都在墙内的信息茧房中苦苦挣扎。因此，我虽幼年起有严重的性别焦虑，但直到成年后才得到药物治疗，但此时为时已晚，身体不可逆的发育已让我无法再融入这个社会。而中共编造青少年改变性别会后悔的新闻，是其为了宣扬极端民族主义的洗脑民众的工具。事实上西方社会普遍调研发现，98%的跨性别者不后悔使用激素治疗，而剩余的2%也不是后悔而是失去随访联系、更换药物方案或停止使用药物。令人伤悲的是，仅在这元旦的一星期内，这片土地上就有四位在推特卓有关注度的跨性别者自杀身亡。yibaochina.com
习近平政府，尤其是中共官方宣传部门，长期利用行政手段和他们控制的官方媒体对LGBT群体进行歧视性宣传，这导致对跨性别青少年的系统性歧视和迫害，在这种舆论氛围下，跨性别者向家人表明性别认同成为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更不要说她们必须在父母的同意下才能获得医疗支持了。家长会让青少年私立集中营（所谓的戒网瘾学校）强制将她们带走进行扭转治疗，或动用关系将她们送入部队强迫军事训练，或将她们赶出家门，致她们流离失所并辍学。更有甚者，有的家长用刀伤害跨性别子女。2022年，有一位生理性别为男的跨性别者，在男洗手间被人残忍杀害并扒光衣物，这是对跨性别者的仇恨犯罪。性别认同是天生的而且无法被改变，孩子们并没有错，父母才是这个极权社会的帮凶。yibaochina.com
使用激素短命是官方喉舌的谎言之一。实际上遵医嘱接受跨性别医疗支持对人的寿命没有任何影响。但中国跨性别者的平均寿命的确更短，原因是遭到系统性的迫害，自杀率极高。将她们推向死亡的，正是被官方舆论蛊惑的父母们。面对习近平的胡作非为，每个勇敢的跨性别孩子都有资格说，我是我们家的最后一代。但最后一代仅限于血缘，我们的良知和善意就像人类特殊的性别取向一样永远不会消失。yibaochina.com
11月3日，国家药监局发布《网络药品禁止销售清单（第一版）》意见稿，随后正式禁止环丙孕酮（雄激素抑制剂）和雌二醇在互联网销售，清单内其他几种药品都是无人问津的“烟雾弹”。这是针对跨性别群体的专门行动。唯一的环丙孕酮生产厂家表示此药几乎没有医院进货，只能在网上买到，如若网上禁售只能停产。随后药店出售给男孩雌激素被立案一事的新闻在主要自媒体被人工置顶到热搜第一，仅在微博便有1.2亿浏览量。此前便有私下提供这种药物的人士被追刑责。跨性别群体内有人认为这是习近平政府计划征兵备战的手段。yibaochina.com
我正在死亡线上，精神状态极度糟糕，我只能靠吃药维持镇定。受到家人的暴力虐待和追杀，也看不到未来。朋友们死了，我也要死了，我一无所有，除了故事。yibaochina.com
“我还有故事”。是的，我还有尚未讲出来的故事，或许在其他人重演我的悲剧时，能给她们一线希望。yibaochina.com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可是，我的悲剧，疫情三年的悲剧，习近平连任在未来中国制造的悲剧，往后可能的战争悲剧，我能做些什么微小的贡献来避免这些悲剧吗？yibaochina.com
“那就让我在赴死的路上把故事讲出来吧。”我的悲剧结局已经注定，无非就是长眠在维多利亚湾，回到19年的那个盛夏。那时我站在香港的天桥上，看着他们挺身而出。yibaochina.com
欧洲理事会认可跨性别是一个特殊社会团体。我们在受到有辱人格的待遇时，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便符合《国际难民权利公约》中的定义。我不愿再看到伙伴们离开这个世界，也不能忍受习政府在疫情期间对人权的践踏。堵上生命去捍卫人权，It’s my duty.处于危险之中和受到迫害的孩子们还没有成长起来，但我已经长大，我相信当我承担起这份责任时，我能做到的事远超想象。yibaochina.com
星星之火在心中点燃。我看着《天安门》纪录片长大，没有广场上同学们的陪伴，我只能踽踽独行，我也定要挺身而出。yibaochina.com
三
进入苏黎世后，我参与组织了本地的乌鲁木齐悼念集会。11月29日，我在集会上发表即兴演讲，叙述了过去的经历和来到这里的原因，希望大家相信希望和明天，我们年轻人既勇敢又心怀良知，为了民主和人权，我会义无反顾挺身而出。yibaochina.com
我们喊出了不要核酸要自由，不要专制要民主，习近平下台的口号。只要我们每个人都行动起来，我们一定不会孤立无援。戳穿痛苦与未来间的隔挡，只需要心中的勇敢。yibaochina.com
我的一位非二元性别伙伴因在国内参与抗议集会被刑事拘留，指控的罪名为寻衅滋事。我曾与Ta在一次公益活动中见面。知道昔日身边的伙伴们纷纷赴身至运动中，我倍感辛酸，且哑言。12月10日，我孤身来到日内瓦进行示威，要求中国政府释放所有白纸革命被捕者，释放我的伙伴。yibaochina.com
12月30日，受访不受审查的独立中文杂志《莽莽》，表达政治异见。yibaochina.com
1月7日，在苏黎世为多位离世的未成年跨性别伙伴表达悼念。yibaochina.com
1月21日，孤身来到中国驻苏黎世总领事馆示威抗议，声援新年除习运动。要求中国政府取缔所有青少年集中营，释放白纸失踪青年。在第一线捍卫中国青少年人权，并在1月31日再次前往领馆抗议并公开发表诉求，而后受访于美国之音。yibaochina.com
截至投稿时，笔者接受了其他外媒采访，正在持续活动，也为在海外支持乌克兰立场而被国家安全部门监控的跨性别中国公民提供了庇护建议。也希望公开我的个人经历，提供给所有所有受迫害的跨性别青少年以及参与白纸革命的同伴们参考。yibaochina.com
2023年2月11日yibaochina.com
苏黎世，瑞士yibaochina.com
